二
“迈克罗夫特，就说你吧，来得还真是时候。”芮明干巴巴地开口了，“——但是比我们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一个礼拜。”
艾森注意到她焦急地交叉着脚尖，浑身不自在，看不见的小火焰正从伦敦来的灵异侦探身上冒出来。哦，这真有趣。
“我先说声抱歉。哦，我并不喜欢那么着急地赶路，再说大学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迈克罗夫特说道，“出远门永远是个让人很难下决心的事。我只希望如果以后还有这种劳人身心的案子，等歇洛克长得足够大，就让他来处理吧。”
芮明哼了一声。“你不能总是指望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孩子。”
迈克罗夫特耸耸肩。“如果他继承了我们父亲的个性，在这方面也许会比我们都干得出色。我有些劳累，这里有没有安乐椅之类的装置，可以让我稍微搭一下脚？”
芮明生气了。
“够了！懒鬼，我们这里有一大摊事情要做，比起一个礼拜之前，这里的局势变得更加糟糕了。这都怪你！”
迈克罗夫特把手杖上的皮鞋扔回芮明脚边，视线落在她有点惊慌的脸上，盯着那条蒙住眼睛的丝带。
“丽美，请把手递给我。”
芮明僵持了一会，终于叹着气伸出了右手。
“我知道这瞒不过你，但失明对我没什么影响，不用太过在意。也许是暂时性的。”
迈克罗夫特笑了起来。“我相信对你来说的确是这样。不过你不会拒绝一个绅士的帮忙，对吧？”
他挽起芮明的手，转过身，友好地对艾森点点头。
“艾森小姐，我们到乡绅的屋子里去，那里有舒适的座椅。即使在一场艰苦的战役面前，威灵顿公爵也总要先找个可以安静嚼一根烟草的树荫坐着。我们最好也跟他一样。”
艾森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地跟着身材高大的迈克罗夫特转过一个个房子拐角，走进乡绅家里。迈克罗夫特只用了寥寥数语，就让坐着抽烟斗的乡绅眉开眼笑，起身把座位让给迈克罗夫特和芮明。乡绅摇了摇迈克罗夫特的手，带着他递过来的一张纸条出门去了。
迈克罗夫特舒舒服服地在乡绅的安乐椅上坐定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芮明和艾森。
“那么，丽美，厄舍宅的坑道里究竟藏着多少魔物。”
芮明拧起眉头。“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坑道里？”
“显而易见，我路过你的手下准备战备物资的现场。你让那些农夫准备的是用油做燃料的安全灯——这东西在乡下很难筹备，蜡烛或者火把要好找很多——这么说你准备去的地方一定是个有瓦斯泄漏危险的地方，我认为这是一个矿坑，因为采石岸这个地名说明矿产业一度是这里的特色。”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矿坑是在厄舍宅的底下？”艾森冒冒失失地插句。
迈克罗夫特转过头，用那双机智的灰眼睛注视着艾森。
“哦，艾森小姐。如果丽美有时间的话，她一定不会任凭自己穿着肮脏的大宅女仆衣服出现在领导人民的现场。这只能说明她刚刚有时间从某个大宅子里逃出来，随即接手指挥这场战役——这附近的大宅子只有厄舍宅，何况我就是接到关于厄舍宅的协助调查而到这里的。综合上述情报，我认为，战场选择在厄舍宅地下隐藏的矿井坑道，这样的解释会比较接近事实。”
芮明神经兮兮地接过话头。
“又来这一套！那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刚才是那个混蛋点燃了那种奇怪的香？”
艾森浑身一抖。迈克罗夫特戏剧性地挑动眉头，微笑起来。
“哦，原来你也注意到了。的确，在这种乱糟糟的时候，有人点起这种味道奇特的香，一定是有所图谋的——香，对乡下淳朴的农夫农妇来说是奢侈的罕见物品，况且这种香气和一切自然香气都不相似，太不自然。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想通过这种香气来联络某人——某个无法在视线范围内交流的人。而在吵杂的环境中也无法用声音来吸引特定的人注意。”
“早知道了。说重点，更重要的是这种‘想跟某人接头’的信号说明我们中间有潜伏的奸细，你刚才没看到有人从畜栏逃跑吗？我可不愿意走漏风声，如果不是因为我瞎了，就应该当场逮到那家伙了。”
艾森双手背到身后去，脑门冒出一大片冷汗。迈克罗夫特却只是微笑着，从乡绅留下的茶杯里啜饮了一口冷掉的红茶，皱起了眉头，似乎对茶的味道不满。
“北方的茶真是糟透了。啊，可爱的小姐摆出了不可爱的脸色。我真的没碰到过任何人，不过，我可以来猜猜。嗯——这样说比较好。来人是个矮个子，穿一双硬皮的长靴，戴着鸭舌帽，是个来自伦敦的小男孩。”
艾森张口结舌。“你看到了！”她叫道。
迈克罗夫特不受惊扰地探身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我没看见。毕竟他是从河岸那边逃跑的，而我是从村子的方向走过来的，连是不是有人越过栏杆逃走都没看清。”
艾森带着一头冷汗，转过脸去，正好看见芮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
“逻辑推理。”迈克罗夫特耐心地回答，“点香的是从伦敦来的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种香的类型很罕见。一般说来，用来烧的香料难免会与煤柴的味道混同，在煤烟四溢的伦敦就难以起到警示和联络的作用。而这味香气里加入了薄荷、迷迭香和牛头旃檀，味道刺激，带有一种东方气息，很容易与烟火味区别开——特别是牛头旃檀，这是一种产于印度的香料。所以我断定，这种香和从印度退伍的军人有关，如果需要弄到大量这种香料，并持续使用，得是高级军官以上的人物。另一方面，牛头旃檀是与东方禅宗有关的精神修炼作品，非常昂贵，引入这种香料的目的一般是在伦敦的贵族沙龙营造气氛，因此进货商的销售店铺也多数集中在伦敦。”
艾森目瞪口呆。“那么，男孩……皮靴……河岸……”
“还是逻辑推理。”迈克罗夫特说，“虽然畜栏里面的痕迹被两位小姐搅得乱七八糟，但在畜栏的栏杆上还是留下了一个沾着牛粪的脚印，牛粪很新鲜，应该是刚刚离开的人留下的。从脚印形状很容易能看出靴子的类型。从脚印大小推断，来人身高约4.5英尺左右，说是矮个子也差不多。可以看到，脚印的脚尖朝向河岸方向，因此推断他是从畜栏里往河岸方向跑去。对了，说到‘他’，畜栏外围的一层铺了干草，没有其他的清晰脚印留下，但有一处干草沾上了新鲜牛粪，挨近点着香的柱子，我推断那人是从那里一步跳到栏杆上的。计算下步伐跨度和来人的身高，我得出一个结论，女孩子是迈不出那么大的一步的。来人运动能力超强，而4.5英尺高的人，如果不是野蛮人，通常没有这种活力。我随意估计下这个活力满满之人的年龄，判定他的身高不会止于4.5英尺不再生长，如果正好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就能说得过去。”
迈克罗夫特顿了一下，微笑着说了下去：
“至于鸭舌帽，那只是我随意猜测的。因为那个脚印非常靠近畜栏外层的一根直柱，从那人起跳的方位来看，只需要稍微往左侧偏一下，就能完全避开这根柱子，一个已经决意逃跑的人如果能看见的话，会避开任何有可能阻碍自己行动的东西。这个脚印歪得那么厉害，只是因为好运才没让人撞上柱子，说明他的视线不一定好。而他的视线之所以不好，有一个理由比较直接，就是想隐藏自己的面貌而用帽子挡住了一部分脸。联想到燃香的来源是伦敦，我倾向于认为这个遮蔽物是伦敦正流行的鸭舌帽。我自己也有一顶。”
艾森涨红了脸。“那、那么，您的猜测都是建立在几个物证上面的。但你没法断定这些痕迹就是那个点香的人留下的，万一点香的人早就离开了，那岂不是一切都是错的？”
迈克罗夫特继续微笑着：
“艾森小姐，我并没有说我推理的就是事实。事实是，我不关心它是不是事实，也不想去验证。不过，我还是想说一下我的判断。那个人不可能提前离开了畜栏，证据就是丽美扔过来的靴子。”
“靴子？”艾森叫了起来，“靴子能说明什么？”
“因为它沾上了牛粪。艾森小姐，你没注意到，当我们在畜栏边碰面的时候，里面的小牛脖子上有松开的绳套，还在反刍。”
“反刍？”艾森一下子没明白，“然后呢？这跟点香的人有什么关系？”
迈克罗夫特叹了口气。
“时间还早，而小牛在畜栏里，脖子上还套着绳套，说明这一天并没有人将牛放出去吃草——否则的话，一大早出门，牛要吃到下午两三点才会吃饱回栏。而牛在反刍，说明有人给它喂过了食。在一大早就乱糟糟的局面下，谁会给它喂食？只能猜测是进到畜栏里准备点香的人。因为别人都顾不上喂牛，说明这里没有人会过来干扰，畜栏是掩人耳目进行秘密碰头的合适地点。但注意地上，畜栏的入口有一个粪堆——就是被丽美踩上的地方。我们演绎一下，那个男孩逃走的方向铺着干草，很干净，只留下那两个沾粪的脚印——但那个方向面向河岸，而昨天不知何故这条河的水位似乎涨高了，泥泞一直延续到畜栏下方。干草上没有泥泞，说明没人从这个方向进入畜栏；无论是谁进来点的香，都只能是从粪堆那里进来。”
迈克罗夫特喘了口气，大概觉得累了。
“看看你们两位淑女沾上牛粪的靴子就明白了，艾森小姐，爱干净的女士居然也不能让脚上的靴子幸免。可见无论谁从那个方向进来，脚上都有粪便，不可能通过干草地面出去而不留痕迹。至于点香者会不会从原来的地方出去……也不能。”
“为什么？”
“因为，在丽美走出去之前，畜栏入口的地面上——虽然是留不下脚印的硬地，却也没有粪便留在那里。”迈克罗夫特说道，“结论是，畜栏里由始至终，只有三个人曾经出现：丽美、艾森和越过栏杆跑到河岸上那个人。”
芮明突然站了起来，侧着脑袋，聆听四周的动静。她踏前一步，感觉到艾森的气息，就一把抓住了盗贼女仆。
“所以说，现在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撒谎？那个和你在一起的男孩，还有那个燃香——现在，该轮到你解释了。你是什么人？背后一定有一个组织的阴谋，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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